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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貓年
正月之中,年味正濃。作為生肖的兔子無疑是癸卯新年的主角。
漢字文化圈中,同樣慶祝農(nóng)歷新年的越南卻沒有兔子屬相。
△2023年是越南的貓年
農(nóng)歷新年,越南大街小巷能見到以貓為主題的新年裝飾品,越南人認為貓生性沉穩(wěn)、樂觀,能夠去除霉運。
△越南貓年郵票
越南的歷史與中國緊密相連,無論是曾經(jīng)的中國郡縣,抑或是公元10世紀后的獨立國家,漢文化對越南的影響未曾停止。
可越南的十二生肖中為什么會有貓?除了貓生肖,中國農(nóng)歷新年在越南的土壤上經(jīng)歷了那些嬗變?
△中國兔年碰上越南貓年
一、生肖圖騰
生肖文化最初源自于古人的圖騰崇拜。這并非中國的一家特色,古巴比倫和古希臘都有類似文化。
中國的十二生肖發(fā)端于原始社會到商周時期,成熟于先秦,定型于兩漢。
古人認為“萬物有靈”,上古時期,人們把部落圖騰刻畫在領地內的各種事物上,希望得到圖騰的庇佑和力量,這可以看作最原始的生肖。
△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
生肖圖騰大致分為三類:農(nóng)耕生活、原始恐懼以及神化信仰。
例如炎帝部落以牛為圖騰,另有部落以兔、羊、雞、狗等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為圖騰,它們對原始部族社會的發(fā)展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而虎、蛇之類的圖騰則表現(xiàn)了古人對兇獸的敬畏與恐懼。
再如華夏氏族征服合并其他部族時,原有的蛇圖騰融合了鹿鷹虎豬等,演化出一種新的聯(lián)合性圖騰——龍。
△紅山文化(距今超過5000年)的C形龍
圖騰變成生肖,離不開這些動物與中國干支紀年文化的結合。
歷法是古代中國人厘清年月更替的重要支撐,也是指導農(nóng)耕生產(chǎn)的重要依據(jù)。當下全球通用的公歷是太陽歷,既以太陽為參照物,地球繞行太陽一周為一年。
中國的農(nóng)歷是陰陽合歷,年的長度靠太陽確定,而月日則依據(jù)人們對月亮的觀測(月相)。
△月相
在漢代產(chǎn)生年號紀年以前,人們需要對年月日加以區(qū)分命名,干支紀年應運而生。十天干與十二地支次序組合,產(chǎn)生60個不同的組合,既一甲子(60年)。
干支在商周時期發(fā)展,于春秋時期定型。為方便記錄,古人將十二種動物與十二地支相融合,以動物代指年份,進而產(chǎn)生了十二生肖。
△干支紀年
《詩經(jīng)》中《小雅·吉日》有載“吉日庚午,既差我馬?!边@與今日十二生肖中的“午馬”一致,說明西周時期部分生肖已經(jīng)出現(xiàn)。
1975年出土的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就有關于十二生肖的記載,生肖種類已與現(xiàn)行的十二生肖差別不大。
△睡虎地秦簡
公元前104年,漢武帝頒行《太初歷》,以取代之前沿用秦代的《顓頊歷》。漢武帝確定“正月為歲首”,逐步發(fā)展成如今的農(nóng)歷新年。
秦漢大一統(tǒng)王朝的建立,不僅促進了中華文化的繁榮,更擴張了中華的版圖。公元前111年,漢武帝平定南越國,把漢帝國邊界延伸至紅河流域以南,將今越南北方(交趾)納入領土。
蓬勃而生的中華文明潤澤交趾,土著于此的駱越人(百越分支)沐浴于中華文化,漢化的駱越人發(fā)展成如今越南的主體民族——京族。
漢朝延續(xù)了先秦時期新年祭祀的傳統(tǒng),西漢崔宴《四民月令》還記載了新年飲酒拜年的新習俗。兩漢時生肖尚未融入年俗,但十二生肖的內容在東漢徹底固定。
△《四民月令》
及至南北朝,人們開始將這十二種動物看做自己的屬相,南朝沈炯的《十二屬》詩有云“鼠跡生塵案,牛羊暮下來。虎嘯坐空谷,兔月向窗開……猴栗羞芳果,雞跖引清杯。狗其懷物外,豬蠡窅悠哉。”
再如北周權臣宇文護的母親曾托人傳書給他:“昔在武川鎮(zhèn)生汝兄弟,大者屬鼠、次者屬兔,汝身屬蛇。”這說明在南北朝時,十二生肖屬相的觀念已經(jīng)形成,崇敬生肖成為年節(jié)文化的一部分。
△唐代生肖陶俑
并入華夏后,中華的儒學思想、衣冠制度紛紛傳入越南。農(nóng)歷與新年習俗也在越南扎根發(fā)芽,曾批發(fā)紋身的土著居民身著正裝慶祝新年,守歲、拜年無不與中原相同,十二生肖文化更是發(fā)展出了獨特的“越南版”。
△貓咪:我為越南生肖代言
二、紅河滾滾
中國的民間傳說中,玉皇大帝為設置十二生肖,給動物們設計了一場渡河比賽,動物們或游泳或借助其他動物幫助來到終點。
貓因為打盹遲到,沒能排進十二生肖。它遷怒于排在第一位的老鼠,自此貓捉老鼠成為定式。
△十二生肖
傳說終究是傳說,貓沒能排進中國的十二生肖有特定的歷史文化原因。家貓最早由古埃及人馴化,兩漢時期傳入中國。此時中國的十二生肖基本定型,貓作為當時并不常見的外來品,注定無法在十二生肖中占到位置。
中國的十二生肖文化大約在漢末至南北朝時期傳入越南。越南除了將兔子換成貓,其他均與中國相同,可為什么越南的十二生肖中有貓呢?
△我來代替兔子
學術界對此尚未有明確定論,但有兩種解釋較受認可。其一,十二生肖傳入越南時,中國正處在三國至南北朝的動蕩時期,上古漢語逐步演化成中古漢語。兔子對應的地支為卯(mǎo),當時的發(fā)音與越南土語的“貓”(mèo)類似,以訛傳訛,最終貓陰差陽錯地取代了兔子,成為越南生肖屬相的一大特色。
△中古漢語發(fā)音與現(xiàn)代漢語不同
另有說法是古代越南不常見兔子,反倒是貓常常與人相伴,是家中田間捕捉老鼠的好手。對兔子的無感以及貓的大用處,讓貓在越南的十二生肖中取代了兔子。
同樣,中國生肖中的黃牛,在越南生肖文化里變成了水田里的水牛,這也是在越南特定自然文化中形成的。
△黃牛與水牛
越南人還喜食貓肉,如今全球每年吃掉3000余萬只貓,其中400萬只進了越南人的肚子,占全球的12%,而越南人口只占全球的1.25%。
越南人愛吃貓肉有特定的文化傳統(tǒng)。越南人認為虎是百獸之王,吃虎肉能讓男女壯陽駐顏??勺ゲ独匣⑹治kU,且老虎數(shù)量有限。于是越南就用同為貓科動物的貓來替代,畢竟抓貓頂多被撓兩下而不至于喪命。
無論越南貓年究竟因何源起,它的產(chǎn)生與越南的風土習俗和農(nóng)耕文化息息相關,而中國文化對越南的影響也遠不止干支紀年、十二生肖。
從漢代至唐代,越南(北部)以中國郡縣的地位存續(xù)了1100余年。越南文化飽受華夏之風浸染,農(nóng)歷年俗又是越南文化里中華印記最明顯的部分。
越南農(nóng)歷新年與中國相同,以臘月二十三日祭灶王爺為起始,守歲拜年放爆竹。備滿食物,不講“壞話”不發(fā)脾氣,初三之前不做家務、不能倒垃圾,以免將財神爺一起“倒”掉。
△越南財神節(jié)(正月初十)
越南人會在新年買來桃枝放在家中驅邪并做裝飾,既插桃枝。這同樣源自中國,早在春秋時期,中原人就以“桃茢”“桃?!弊鳛楸苄坝镁?。
漢代王充《論衡》、蔡邕《獨斷》、應劭《風俗通義》都記載了海中的度朔山上,神荼與郁壘負責把桃守樹旁的鬼門,若有害人的惡鬼出來,則用桃棒等工具打殺。
越南農(nóng)歷新年還有立幡竿的傳統(tǒng),既居民家門前豎有一根帶葉子的竹竿,系掛燈籠、彩旗或者掛符咒、鈴鐺。其作用是辟邪驅鬼、鎮(zhèn)妖降福, 同時為祖先引路回陽間和家人過年。
這個習俗從中國典籍中能找到線索,西晉《續(xù)漢書》記載“立春之日……立青幡于門外” 。及至唐代,元日(農(nóng)歷新年)立幡竿的習俗盛行。
日本僧人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會昌二年(842年)“正月一日,家家立竹竿,懸幡子,新歲祈長命?!?/p>
△立幡竿
時至今日,越南的年俗與中國兩廣地區(qū)仍有諸多相似之處。例如舞獅、包粽子等。
從漢代到魏晉南北朝,越南在行政區(qū)劃上大都歸屬交州(交趾)管轄。唐代在越南設立安南都護府,是唐帝國的南大門。插桃枝、立幡竿等習俗正是從那時流傳下來。
△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呂,曾出任安南都護(《妖貓傳》中由阿倍寬飾演)
公元10世紀,唐帝國在藩鎮(zhèn)割據(jù)和農(nóng)民起義中分崩離析,中國歷史進入五代十國的分裂時期。由于沒有大一統(tǒng)王朝的威懾,越南趁機獨立。
北宋建立后,越南向中國稱藩,以獨立國家的身份融入中國主導的東亞。越南同時模仿中國,憑借文化和實力優(yōu)勢在中南半島東部稱霸,建立了自己的山寨版宗藩體系。
為了推動封建國家發(fā)展,越南仍積極學習借鑒中國的文化制度,同時對其進行本土化改造,讓制度文化更加符合越南需求。
元朝統(tǒng)一中國后,南北方歷法不一致給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帶來了諸多不便,元世祖忽必烈詔令編制新歷法。郭守敬等人通過不斷的天文觀測并創(chuàng)制簡儀、高表等17種天文儀器,終于在1280年編成了《授時歷》,次年《授時歷》頒行天下。
△郭守敬與《授時歷》
1334年,元朝將《授時歷》頒賜越南?!妒跁r歷》的傳入對越南農(nóng)業(yè)社會發(fā)展及節(jié)慶民俗日期確定和演化產(chǎn)生了重要推動作用。
1339年,越南在《授時歷》的基礎上做了微調并改名《協(xié)紀歷》,使其更適應越南地處熱帶、一年三熟的農(nóng)耕特點。
從中國郡縣到獨立國家,越南的歷法仍來自中國,民俗文化與中國息息相關。這一趨勢直到19世紀末西方殖民者到來才被打破。
三、南國山河
15世紀初,越南短暫被明朝征服。1427年越南后黎朝建立,鼎盛時期越南向西控制了老撾的大片土地,同時不斷南下,蠶食侵吞占城國的土地。
16世紀中葉后,越南中央權威衰減,經(jīng)歷了越南南北朝和阮鄭紛爭(在此期間越南繼續(xù)南進,擴張至湄公河三角洲)。
越南不斷南進,擴張領土的同時,將包括農(nóng)歷新年在內的大量漢文化精髓傳向中南半島南方。
1802年阮朝建立,越南恢復統(tǒng)一。1810年,中國的《歷象考成》(成書于1713年)傳入越南。越南人根據(jù)《歷象考成》有關行星的橢圓運動定律和面積定律,對歷法進行修正,用以考定越南的節(jié)日、大典和有關天氣變化。
阮朝作為越南歷史上最后一個統(tǒng)一封建王朝,中央集權不斷加強,對周邊的老撾、柬埔寨持續(xù)用兵。中南半島上一些弱小民族被越南征服后,也形成了過農(nóng)歷新年的習俗。
越南的地區(qū)霸主之夢在19世紀中葉破碎。1842年,大清帝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敗于英國。沒過幾年,法國人也來到遠東。
1859年,法國以保護傳教士和天主教徒的名義入侵越南。1862年越法簽訂《第一次西貢條約》,越南割讓邊和、嘉定、定祥三省及昆侖島,賠款2000萬,允許天主教傳播。
△法軍炮擊越南海岸
越南一直想收回割讓土地,法國則想擴大控制范圍。1867年,這年恰是越南的農(nóng)歷貓年,古老的生肖沒有如人們期冀的那般護佑越南人。法軍在這一年出兵吞并越南永隆、河仙等省,徹底控制了越南南方(南圻),并以此為基地繼續(xù)蠶食越南領土。
1883至1885年,清朝與法國圍繞對越南的宗主權爆發(fā)戰(zhàn)爭,《中法條約》讓越南徹底脫離中國的朝貢體系,淪為法國殖民地。
20世紀初,法國將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塊殖民地組合成法屬印度支那,法國的殖民統(tǒng)治不僅掠奪了越南的原材料和市場,西方文化的輸入對越南傳統(tǒng)社會產(chǎn)生巨大沖擊。
法國殖民時期,越南此前通行的漢字、喃字相繼式微,殖民者強勢推行以拉丁字母標記的國語字,越南的農(nóng)歷新年,甚至出現(xiàn)了拉丁字母書寫的春聯(lián)。新式學校的建立,使圣誕節(jié)等西方節(jié)日深入人心。
△20世紀初,寫有法語、漢語、喃字、國語字的越南證件
法國殖民者不禁止越南人過農(nóng)歷新年,面對西方的文化入侵和經(jīng)濟剝削,越南人把過農(nóng)歷新年看做維系民族傳統(tǒng)、對抗殖民統(tǒng)治的重要途徑。
20世紀上半葉,越南在法國殖民統(tǒng)治的黑暗中前行。二戰(zhàn)爆發(fā)后,1940年法國本土被德國占領,日本趁機獲得了法屬印度支那的駐軍權。
日本的入侵加重了越南的苦難,但同時也擊垮了法國殖民統(tǒng)治的根基。二戰(zhàn)結束后,法國試圖重建在東南亞的殖民秩序,越南等國則掀起了民族獨立斗爭。
△1945年越南八月革命,越南北方取得獨立
法國在二戰(zhàn)中元氣大傷,越南共產(chǎn)黨領導越南北方軍民重創(chuàng)法軍。越南自此以北緯17度線為界一分為二。
擊敗法國后,北越又同美國及其扶持的南越政權作戰(zhàn),傷亡頗大的美軍被迫在1973年撤出越南。
慘烈的戰(zhàn)爭破壞了越南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人們只得大批撲殺生育率較高的貓來補充蛋白質,戰(zhàn)爭讓吃貓肉的習俗更加固化。
1975年4月30日,北越軍隊攻占南越首都西貢(今胡志明市),越南再次統(tǒng)一。這一年是越南乙卯貓年,回想1855年貓年后,越南在逐步淪為殖民地、陷入分裂的一個多世紀里苦苦掙扎,越南人在1975年的這個貓年重新找回了自信。
△1975年(貓年),越南統(tǒng)一
越南從1986年“革新開放”后,經(jīng)濟水平有了長足發(fā)展,人均GDP從1986年的422美元增長到2022年的3700多美元。
經(jīng)濟增長的背景下,越南的農(nóng)歷新年傳統(tǒng)仍保留了大量的傳統(tǒng)氣息。新年前后,越南街頭擺起花燈,舞龍舞獅的隊伍讓市鎮(zhèn)街道好不熱鬧,與鄰近的中國兩廣地區(qū)十分相似。
△越南舞獅
越南俗語說“肥肉腌蕎紅對聯(lián),蕃桿炮仗綠年粽”,從中就可看出越南傳統(tǒng)的年貨內容。
除了臘味、春卷等越南特色菜肴,越南家家戶戶過年的時候家里都少不了桃花、金橘盆景和裝有越南熱帶水果的“五果盤”。
越南人會在新年包長方形或圓形(象征天圓地方)的糯米肉粽。這與廣西部分地區(qū)(主要為壯族)的習俗相似。
△豐富的越南年貨
正月新春,越南人講究第一個來家里拜年的是德高望重之人,稱之為“沖年喜”;春聯(lián)講求在地上寫,以沾地氣;家人朋友也會在新春出門踏青采綠(音同“祿”),以求新的一年事業(yè)增上。
越南農(nóng)歷正月初一,有條件的越南人還講求要吃一頓貓肉。但越南并無成熟的貓肉產(chǎn)業(yè)鏈,每年400噸的貓肉消耗絕大多數(shù)來自偷捕和鄰國輸入。
越南政府為防范弓形蟲等疾病下令禁食貓肉,這反倒將熟制貓肉的價格拉升到300~400元人民幣一只。
△接地氣的春聯(lián)
作為全球唯一慶祝農(nóng)歷貓年的國家,越南人對貓的喜愛和對貓年的敬重是寫在臉上的。雖然獨樹一幟,越南人對貓年文化卻很是推崇。
越南人將貓視為靈巧聰明的動物,屬貓的人也被認為性格沉穩(wěn)、樂觀積極,受到身邊人的喜愛。越南人不會將吃貓肉視為不吉利的事,而是將其看做強身健體的養(yǎng)生之道。
貓年新春,越南街頭處處都有喜慶的貓形雕塑,民眾在家中擺出招財貓,以求財富入家。
農(nóng)歷新年發(fā)源于中國,傳入越南已千余年。越南農(nóng)歷新年既保留了大量中華傳統(tǒng)元素,亦融入大量越南色彩,貓年生肖更是其中的代表。
無論是中華兔還是越南貓,都寄托著人們對自然的崇敬和對未來的美好期望,將隨著農(nóng)歷新年文化一同傳承下去。
△無論是兔還是貓,都飽含對新年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