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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起時,四周便影影幢幢看不真切了,深山里頓時添了可怖的氣息。
人跡罕至的樹林深處,卻立著位年輕公子,他已在那座小巧而古拙的院落外等了一天,他在等心愛的姑娘回來。
這里跟一年來他無數(shù)次在夢里看到的場景一樣,有桃花,有柴門,有石凳,唯一的不同是沒有了姑娘。她去哪兒了?出門了?搬家了?又或者……嫁人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顆心如落花般碎了一地,他緩緩吟出一首詩,《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01
那年三月春意撩人,四月繁花始盛。恰逢清明時分,進京趕考的公子決定放下圣賢書,休息一天去南郊踏青。
長安城南郊是最適合踏青的地方。在那里,可踏絨絨新草,望紅花綠柳,聽鳥雀啾鳴,吹煦暖春風(fēng)。
雖已來長安這么久,公子卻是第一次盡情享受長安的風(fēng)景。
他深嗅一口,泥土的芬芳和著溪水的清香一齊涌進鼻腔,涌到丹田,比杜康酒的甘醇更讓人沉醉。于是他醉在了無邊的春色里。
他著一襲白衣,仿佛被什么蠱惑著越走越遠,直至道旁已無人煙。他,走進了南郊的深處。
南郊深處與外邊不同,這里有另一番開闊天地。
此刻,公子看到了一處小院。小院被大片灼灼桃花包裹著,院里有三五間小屋,屋前圈養(yǎng)了幾只雞鴨,看著是有人住的。
公子這才察覺,走了這么久,已有些渴了。
02
“篤、篤、篤?!北粌缮壤吓f柴門攔住腳步的公子輕扣了三下。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回應(yīng),索性朗聲喊出來:“不知家中主人可在?某途徑此處,想討口水喝?!?/p>
很快,公子聽到門那邊有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
“吱——”一個年輕姑娘的小腦袋從門后微微探出。她的半張臉掩在老柴門后,門上是斜伸過來的半枝桃枝。
姑娘略打量了公子幾眼,確定他氣質(zhì)清華不是歹人,這才徹底打開門,“公子,請進吧?!?/p>
公子卻已經(jīng)看呆了。因那老木頭有多崎嶇,姑娘臉頰就有多光滑;新桃枝有多可愛,姑娘的面容就有多明艷。
他傻愣在原地止步不前。直到姑娘又喚了他一聲,才舉步邁入。
引他在石凳坐下,姑娘忙著去倒茶。渾不知公子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下已有萬千纏綿。
公子思量片刻,起身道,“某乃崔護,出身博陵崔氏,今日得見姑娘,實是三生有幸。”
姑娘含羞,抿嘴一笑,倒不嫌他輕狂。她舉起手中杯盞,“妾名絳娘,與家父隱居在此。公子,請喝茶?!?/p>
03
姑娘孤身在家,他不便久留。喝了茶只稍稍坐了會兒就離開了??苫氐郊抑械乃l(fā)現(xiàn),他忘不了南郊的桃花了,就像忘不了那個名叫絳娘的姑娘。
晌午的夢里,他時常見到絳娘,一身粗布衣裳也遮不住她的光芒,她還像那天一樣捧著茶對他笑。
深夜的燈下,他總能聞到桃花香,好似正坐在桃花下看書,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里都有桃花的甘甜。
他無數(shù)次壓抑自己想立刻回去找她的沖動。他知道,自己是高門公子,她卻是鄉(xiāng)野姑娘,博陵崔氏絕不會允許家中有這樣的兒媳。
況且眼下的他尚沒有功名傍身,拿什么給她未來,唯有先定下心來勤奮學(xué)習(xí),來年中了進士再回家中求父母同意。
日月膻遞,一年倏忽而過,又是春天了。崔護再也禁不住相思的折磨,他想去再看她一眼,他重回了南郊小院。
可他沒能等來姑娘。
04
崔護消沉了很久,可他決定再回一次南郊。他不甘心就這樣錯過她,也許姑娘上次只是去親戚家暫住了呢,他這樣安慰自己。
可這次的所見比上次還可怕。
遠遠地他就聽見一個老者的嘶啞哭喊,“兒啊,你怎舍得讓老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斷斷續(xù)續(xù)卻痛徹心扉,一字不落地盡數(shù)落到他耳中。
他走近,只見一個白發(fā)老人懷抱著個姑娘,涕泗橫流。而那姑娘,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絳娘。
他如遭電擊,剎那間雙膝一軟跪倒在絳娘身邊,也落下淚來。“絳娘,我來了,你怎么竟走了……”
老人聽到崔護的話,哭聲一頓,問道:“你可是我兒說的那個崔護?”
崔護點點頭,老人卻發(fā)狂似地笑了起來,“你既誘我兒對你心動,為何不來迎娶她?你既來看她,為何不早些來?”笑著笑著,又變成了悲聲。
他在老人的質(zhì)問中怔了許久。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單相思著絳娘,當(dāng)日一見,絳娘亦對他情根深種,甚至在今日相思成疾而死。
只可惜,世間萬事逃不過一句物是人非,終是有緣無分。
05
“咳……咳咳……”
恍惚間崔護聽到兩聲細(xì)細(xì)的咳嗽,好似是絳娘的聲音。但片刻間他就掐滅了這個念頭,呵,不可能的,是幻覺吧。
可下一刻,這聲音更清晰地響起了,“爹爹……崔郎……”
而后就是老人不敢置信又驚喜地大喊:“醒了!醒了!我兒醒了!醒了!”
崔護舉目,絳娘竟真的醒了,一陣狂喜攀上心頭,他的淚水卻更加洶涌。此刻他方悟了,身份差異又如何,沒有功名又怎樣,和心上人相守才是最重要的。
迫不及待握住絳娘還有些涼意的手,他問:“絳娘,你可愿嫁我為妻?”
絳娘徹底恢復(fù)后二人就成婚了,在絳娘的陪伴下崔護考學(xué)更加有動力。數(shù)年后他考中進士,成了造福一方的官員,一生清廉正直,一生夫妻恩愛。
-作者-
阿圓。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多文本交織的個體生命史
近年來以碑志為主要資料的個體生命史研究,多關(guān)注“邊緣人”的歷史。這些“邊緣人”在傳世文獻中籍籍無名,出土材料有助于還原他們的生平,使后人得以了解以往不為人知的人生。然而,包括墓志在內(nèi),中國古代關(guān)于個人生平的資料,幾乎都是基于個人在政治體中的地位和作用形成的。政治體內(nèi)部的中心與邊緣,是多重而相對的,上至皇帝下至奴隸,所有人的生命歷程都被打碎,融入線性的歷史敘事中,個體生命淪為歷史事件的注腳,每個人都難免在歷史文本中淪為邊緣人(例如皇帝作為儲君時的經(jīng)歷,一般不會詳細(xì)保留在本紀(jì)中,因為本紀(jì)中的皇帝是在位年代的代名詞)。整合零散的文本,還原被政治身份定義、被政治時間打碎的人生,在以個人生活為中心的敘事框架中重新發(fā)現(xiàn)歷史細(xì)節(jié),以及從前未曾引人注目的聯(lián)系,或許有助于讓個體生命史研究獲得超越個案積累的意義。以下試以元羅為例,還原在文本邊緣游走的人生。
元羅是北魏江陽王元繼次子,亦即孝明帝朝權(quán)臣元叉之弟。其人一生轉(zhuǎn)仕北魏、西魏、蕭梁、侯景與北周,事跡散見魏、梁、周、齊諸書,南、北二史甚至《隋書》。南北朝后期政局變動頻繁,轉(zhuǎn)投他國避難者不在少數(shù),但未有如元羅一樣能在五個政權(quán)保持名位不墮的人。元羅的行跡決定其生平資料的多源性,史料的多源反過來又使得后世對元羅的了解呈現(xiàn)為零星的碎片。填補諸家史籍的敘事縫隙,描繪元羅相對完整的人生圖景,本就是有價值的史學(xué)工作。然而,囿于集團、群體研究的偏好,現(xiàn)代學(xué)者多將元羅視作入梁元魏皇族的一員(綜述見張宇陽:《入梁之元魏皇族研究》,揚州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7年),或?qū)⑵浣?jīng)歷作為北周優(yōu)待元魏宗室的例證(王永平:《北朝后期元魏皇族人物之境遇》,《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17年第8期),未將其生平作為個案進行研究。筆者認(rèn)為,蕭梁不可能對來奔的元魏宗室秉持一視同仁的政策,北周亦不會優(yōu)容所有拓跋家人,而是根據(jù)他們各自的利用價值與威脅程度區(qū)別對待。去除北魏皇族的身份標(biāo)簽,從家庭史甚至個體生命史的角度觀察元羅的生平與形象,是本文主要的研究方法。
元繼及其家族成員
從家庭史視角研究元羅個人,適當(dāng)?shù)目疾炱瘘c便不再是他的五世祖道武帝拓跋珪,而是他的父親元繼。為便于討論,本文將元繼夫婦及其男女子孫、男性后人之配偶視作元繼家族成員。傳世史籍中關(guān)于元繼家族的資料集中于《魏書》《北史》的《道武七王傳》,與元羅有關(guān)的出土材料則主要有元繼墓志、元繼次妃石婉墓志、元繼長子元乂(即元叉)墓志、元叉妻胡玄輝墓志、元羅弟元爽墓志以及元羅姊夫/妹夫李挺墓志(本篇所有墓志出處從略)。本文將通過解讀以上材料,鉤稽元羅的人生經(jīng)歷,討論與其人行跡有關(guān)的政治史、社會史問題,并用拆分單元的方法,觀察龐大姓族中各個小家庭的生存狀況,以期為中古家庭史研究提供可資參考的案例。
元繼墓志
元繼次妃石婉墓志
元乂墓志
胡玄輝墓志
元爽墓志
李挺墓志
元羅的一生,不僅仕歷富有傳奇色彩,相較于其他元氏宗室而言,其家庭生活亦極具特殊性。由于元羅的神道碑與墓志皆不見于世,史傳又不記其享年,目前只能根據(jù)其長兄元叉與三弟元爽的墓志,推斷他生于太和十年(486)至景明二年(501)間。除《道武七王傳》所見元叉、元羅、元爽、元蠻、元爪五兄弟外,據(jù)《李挺墓志》,元繼第三女名曰阿妙,可知元繼至少有五子三女,另有一女嫁與侯剛長子侯詳(《魏書》卷九三《恩幸傳》,點校本平裝修訂本,中華書局2018年版,2174頁)。較之于子女信息的相對完備,元繼的配偶情況不甚明朗?!妒衲怪尽贩Q志主為元繼次妃,元繼去世后,主持葬事的元羅、元爽、元蠻等人未將石婉遷祔(石婉墓志于1909年出土于洛陽城北張羊村西,而元繼墓志1927年出土于洛陽城東大楊樹村,參郭玉堂:《洛陽出土石刻時地記》,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14頁,40頁),顯然元繼正妃另有其人。由元叉、元羅的本名夜叉、羅剎推斷,元羅的生母應(yīng)該就是江陽王繼的正妃,她是一位佛教信仰者。在她的影響下,元叉“少好黃老,尤精釋義”(語出《元乂墓志》)?!对獊V墓志》寫道,太妃去世后,元叉“哀毀過禮,幾于滅性”。在父親的勸慰下,元叉才從悲痛中蘇醒過來,恢復(fù)進食。如果志文是按照時間順序敘事,則江陽王正妃去世于元叉起家之前,年少的元羅和兄長一起經(jīng)歷了早年喪母之痛。元繼則在正妃死后另娶繼室,這位后妻一直活到東魏時(參《北史》卷一六《道武七王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600頁。傳中稱元蠻仕齊為兼度支尚書,由于不為繼母服喪,遭到御史彈劾。但《魏書》本傳稱元蠻武定末位至光祿卿,可見“仕齊”只是史終言之,或是仕于東魏北齊的籠統(tǒng)說法)。
盡管本文有意將元繼視作一個小型家族的始祖,但仍有必要討論元繼的先世,因為元繼對先世的追述能夠影響其后人對家族歷史的認(rèn)知。元繼的本生曾祖為道武帝第三子陽平王熙,拓跋熙次子拓跋渾出繼道武第七子廣平王連,受封南平王,南平王渾即元繼的本生祖。在南平王渾后人元倪、元玕、元洪敬等人的墓志中,廣平王連都被視作南平王渾之父,這種追述合乎禮制,亦與宗室屬籍的記錄相符。元繼本人作為南平王渾世子拓跋霄之次子,再次經(jīng)歷宗支轉(zhuǎn)移。皇興二年(468),獻文帝指定年方五歲的元繼出繼伯祖江陽王根,元繼在制度上成為道武第八子京兆王黎的后人 [《元繼墓志》云:年十八,以皇興二年出后伯祖江陽王,即以其年襲承蕃爵,奉荷承構(gòu)?!澳晔恕笔侵泄拍怪境R姷某淌交瘯鴮懀靡钥滹椫局髂晟儆袨?,未及弱冠已取得入仕資格,未必符合事實。元繼薨于永安元年(528)十月壬子,墓志云“春秋六十有四”。按照古人最常用的年齡計算方法,元繼應(yīng)當(dāng)出生于和平六年(465),但元繼三弟元倪墓志稱志主卒于太和二十一年,春秋卅四,則其人生于和平五年。若墓志對兩人享年的記錄皆無誤,則元繼亦生于和平五年。《魏書》卷一六《道武七王傳》亦稱“顯祖以南平王霄第二子繼為根后”,見465頁] 。然而,江陽王根無子,京兆王黎一支絕嗣(若江陽王根有兄弟,獻文帝不會從京兆王黎同母兄廣平王連的后人中尋找紹封人選,由此亦可推測皇興二年時南平王渾僅有一子,即拓跋霄),年幼的元繼必定被撫養(yǎng)于本生父拓跋霄家中,與長兄元纂、三弟元倪以及排行不明的弟弟元羅侯、元長生、元安平等人一同成長(元羅侯見《道武七王傳》,元長生為元洪敬墓志志主之父,元安平見《冊府元龜》卷二八四《宗室部二三·承襲三》,中華書局1960年版,3345頁)。元叉、元爽的墓志中皆未提及法理上的祖先京兆王黎與江陽王根,或許源于元繼對本生家庭的認(rèn)同。《元爽墓志》云“祖明德茂親,冠冕當(dāng)世”,顯然不是稱說江陽王根的名望,而是主持元爽葬事的家人授意墓志撰者所作的對南平王霄的評價。
元繼的早年經(jīng)歷,本傳與其墓志皆語焉不詳。由其長子元叉生年可知,太和十年以前元繼已經(jīng)成婚。元叉出生的第二年,南平王渾去世,六年后南平王霄亦離世。如果元羅生于太和十七年二月以后,他就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祖父(南平王霄薨于太和十七年二月,見《魏書》卷一〇五之二《天象志二》,2574頁)。南平王霄去世時,正值北魏遷都前夕。而立之年的元繼為本生父齊衰一年后,便攜家人南下洛陽,而其長兄南平王纂在三年喪期滿后并未南遷,景明元年薨于平城,三弟元倪南遷后不久便在洛陽照明里的新家中去世(見《元倪墓志》)。元長生亦徙家于洛陽,其子元洪敬日后出身宣武帝挽郎,與從兄元叉不無關(guān)系。
遷洛以后,元繼一家似未與本生昆弟的家庭聚族而居。元倪家所在的照明里,即元琛墓志、王溫墓志所見昭明里,此里位置不詳。元倪第三子元玕去世于正始里宅,正始里是元玕與兄弟分家后住址所在,抑或由昭明里改名而來,亦無法確知。元繼一家則住在永康里?!堵尻栙に{記》記載,永康里在西陽門內(nèi)御道南,里內(nèi)有領(lǐng)軍將軍元乂宅。《元乂墓志》稱,元叉宅第被包圍的當(dāng)天夜晚,元叉在請示父親后,方打開宅門迎接前來賜死自己的使者,同時被賜死的還有第五弟給事中山賓,元山賓即元爪。《魏書》本傳云“叉及弟爪并賜死于家”,可見元叉一門都住在永康里的宅第。熙平年間(516-518),胡太后與孝明帝多次到訪元繼宅,此時的元繼宅或即日后見載于《洛陽伽藍記》的元乂宅,但不知元繼一家是否自遷洛之始即住在永康里。少年元羅也許對平城舊京毫無印象,卻見證了新都洛陽的成長。
元繼一家的扶搖直上
元羅本人的故事,大概可以從孝明帝熙平年間講起。即使他與三弟元爽同年出生,此時也已達到婚齡,可惜元羅的配偶在現(xiàn)存史料中毫無蹤影。元羅子嗣亦無聞(《隋書·元善傳》將元叉孫元善記作元羅之子,洪頤煊《諸史考異》已辨其誤,參《隋書》卷七五《儒林傳》,點校本平裝修訂本,中華書局2020年版,1915頁;洪頤煊著,馮先思點校:《洪頤煊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冊318頁),其后代可知者僅有一女,嫁與頓丘李庶(《北史》卷四三《李庶傳》,1605頁)。李庶即李平之孫,李諧之子。讀史者對此人的印象,大多來自他控訴魏收等人修史不公?!侗笔贰だ钍鼈鳌贩Q,其人“生而天閹”,臉上沒有胡須,因此被崔諶嘲弄?!疤扉帯笨峙虏恢鼓樕蠠o須那么簡單,在《北史》本傳中,李延壽還采信了李庶死后托生為女、受其妻元氏撫養(yǎng)的故事,可見李庶本無生育能力,才會受到時人戲謔。即便如此,元羅的女兒仍然嫁給了李庶。這樁婚事若發(fā)生在元羅降梁以前,則出于元羅對李庶的照顧,反之則是李諧對元羅之女的收留。值得注意的是,元繼一家與李平家族的聯(lián)姻不止一例。據(jù)《元爽墓志》,元爽的妻子正是李平的女兒。元爽夫婦的長子元德隆生于正光二年(521),元爽時年廿一,結(jié)婚當(dāng)在正光元年或之前不久,其時李平已去世,主持婚事的應(yīng)是李平長子李獎。日后元羅出任青州刺史,李獎作為賓客隨行。其人又被視為元叉的黨羽、親待(《魏書》卷六五《李獎傳》,1581頁;另參《魏書》卷五七《崔孝芬傳》,1385頁),這種政治關(guān)系與元繼、李平兩家的婚姻關(guān)系相輔相成。
熙平年也是元繼一家在政壇扶搖直上的開始。此前元繼只是皇帝的遠親,是宗室中的邊緣人。宣武帝時,元繼雖位至三品,官居度支尚書,但在永平三年(510)十二月受御史彈劾被除名。直到延昌四年(515)九月胡太后掌權(quán),元繼才得以恢復(fù)官爵。元繼一家時來運轉(zhuǎn),是因為元叉娶了胡太后的妹妹胡玄輝。胡玄輝生于太和十六年,比元叉小六歲,他們的結(jié)合應(yīng)在正始三年(506)前后。熙平、神龜(518-520)間,元叉長女夭喪,胡太后下詔追贈鄉(xiāng)主,可知此女應(yīng)為胡玄輝所生。詔書中稱元叉長女去世時“年垂弱笄”(《魏書》卷一六《道武七王傳》,468頁),即年僅十四歲。她的存在,有力地證明了胡玄輝就是元叉的第一位正妻。元叉與胡玄輝結(jié)婚,并不是他在胡玄輝的侄子被立為皇太子后審時度勢的選擇。熙平元年,胡玄輝為元叉誕下嫡子元亮。此后十余年間,胡玄輝與胡太后的姊妹關(guān)系,深刻影響了元繼一家的政治命運。
《魏書》本傳記錄了元羅出任青州刺史以前的歷官:起家司空參軍事(七品下階),轉(zhuǎn)司徒主簿(六品上階),領(lǐng)嘗食典御、散騎侍郎(五品上階)、散騎常侍(從三品)。據(jù)《魏書·王世弼傳》,元羅還曾任直閤將軍,事當(dāng)在神龜年間。對比元叉在熙平前后的仕歷,應(yīng)當(dāng)可以推斷,元羅起家的時間不會早于延昌(512-515)。元叉在世宗朝起家員外散騎侍郎(七品上階)(《元乂墓志》稱元叉“初除散騎侍郎”,“以親賢莫二,少歷顯官”,是墓志諛辭),胡太后掌權(quán)后,有意加以重用,元叉方得除通直散騎侍郎(從五品上階)。由是可知,元羅從司空參軍事轉(zhuǎn)為司徒主簿,亦當(dāng)在胡太后臨朝時。他在司徒府任職時的府主,很可能就是廣平王元懷,但廣平王故吏的身份似乎對元羅在孝武帝一朝的仕途無甚影響。至于他的府主司空,可能是在延昌四年二月至八月間短暫擔(dān)任司空的元懷,更有可能是自延昌元年至四年長期官居司空的清河王元懌。
熙平二年元懷去世,元羅在三四年間位至散騎常侍?!段簳繁緜鞣Q元羅“雖父兄貴盛,而虛己謙退,恂恂接物”,因此博得了良好的聲譽。正光元年,元叉囚禁胡太后,把持朝政。大約一年后,元叉以元羅接替清河崔休任青州刺史(元羅任青州刺史的起止時間,可參吳廷燮:《元魏方鎮(zhèn)年表》,《二十五史補編》,中華書局2010年版,4542頁),并為年僅十歲的庶長子元穎(字稚舒)娶了崔休的女兒(事見《魏書》卷六九《崔休傳》與《元乂墓志》)。元羅亦籠絡(luò)了一批名士,史稱“叉當(dāng)朝專政,羅望傾四海”。元羅任青州刺史時,趙郡李曒為平東將軍府長史,河間邢卲為府司馬,北海王昕、頓丘李獎為賓客。府僚皆才名之士、一時之選,文人雅集必不可少?!侗笔贰ば蠀p傳》記邢卲在青州“終日酣賞,盡山泉之致”,應(yīng)非獨往,而是與好友王昕等人同樂。身為刺史的元羅,并未在文事之外放松武備,本傳稱“時蕭衍遣將寇邊,以羅行撫軍將軍,都督青、光、南青三州諸軍事”,防區(qū)為整個山東半島,主要任務(wù)是應(yīng)對蕭梁邊州派遣小股軍隊從海上襲擾?!段簳ご拮骟鳌酚涊d,元羅命崔祖螭率眾討海賊?!昂Y\”就是居住于島上、時或登陸搶奪物資的邊境武裝勢力,他們常常受到梁魏雙方邊將的收買,以侵?jǐn)_對方邊境。
元羅的幸運
六鎮(zhèn)、關(guān)西大亂初起時,元羅應(yīng)當(dāng)仍在青州刺史任上?!段簳繁緜饔涊d,罷州后,元羅入朝任宗正卿。本傳接下來就說孝莊初的事情,完全沒有記錄元羅在孝昌至武泰間(525-528)的歷官。很顯然,元羅與父親元繼都是因為元叉被黜而廢于家。孝昌元年(525)四月,胡太后重新攝政,元叉被除名。元繼及諸子并受牽連,免官居家。次年三月二十日夜,元叉與元爪以謀反罪被賜死于家。元羅為求保命,竟與嫂嫂胡玄輝私通?;蛟S出于胡玄輝的求情,胡太后才沒有進一步追究謀反者家屬的責(zé)任。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然元叉的倒臺給元繼家族帶來重創(chuàng),但元繼與元羅三兄弟竟因此躲過河陰之變。如果元繼父子沒有被免官,他們一家將會在武泰元年(528)四月十三日慘遭滅門。
幸運的元羅在四年間的兩次大劫中保住了性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死去的元叉再次給幸存的家人帶來好運。由于當(dāng)年元叉對爾朱榮優(yōu)待有加,爾朱榮掌權(quán)后,恢復(fù)了元繼的官職。同時,右仆射元順被殺(見《魏書》卷一九中《景穆十二王傳中》,555-556頁),元羅得以繼任。建義元年(528)五月初,元羅被任命為東道大使,安撫東境反對爾朱榮的勢力,任命親信為新的地方長官。對隨后幾年的北魏政治而言,元羅此次東行最大的成果,就是招降了高乾兄弟(《北齊書》卷二一《高乾傳》,中華書局1972年版,290頁)。對元羅個人而言,任用父親的故吏馮元興為本郡太守,反倒是更重要的安排。永安元年(528)十月,元繼去世,元羅請來馮元興為父親撰寫墓志序文,并請父親的另一位故吏太常卿王衍撰寫銘文。次年五月,元顥入洛,元羅的好友河南尹李獎受元顥任命,前往徐州鎮(zhèn)撫反對勢力,被羽林軍與城民殺害。若無此事,《元繼墓志》有可能如作于一年前的《王誦墓志》那樣,由王衍撰序,李獎撰銘。元顥入洛期間,元羅應(yīng)隨孝莊帝逃到了河內(nèi)。七月,元顥被趕走,元羅隨皇帝回到洛陽。八月十二日,在元羅的主持下,元繼被安葬于洛陽之西山。
元繼死后,元羅可能并未服滿三年喪期?!侗笔贰栔鞓s傳》記載,永安三年,元羅仍在尚書右仆射任上,與城陽王元徽、侍中楊侃、李彧等人皆參與孝莊帝刺殺爾朱榮的密謀(此據(jù)《北史》卷四八《爾朱榮傳》,1759頁)。爾朱兆入洛后,元徽、楊侃俱遭殺害,李彧雖得逃免,但其父李延寔被害,而元羅竟毫發(fā)無損,在前廢帝朝繼續(xù)任尚書右仆射,其弟元爽亦在此時累遷至衛(wèi)將軍,就連胡玄輝也被冊拜為江陽王太妃。太昌元年(532),高歡擁立孝武帝,元羅升遷至尚書令,但不久后就被出為梁州刺史。仕途受挫尚在其次,元羅肯定不會料到,此去梁州竟是與繼母、大嫂、弟弟等家人的永訣。永熙二年(533)二月,元爽去世,至十一月方下葬,而三月時元寶炬已接替元羅任尚書令。無論弟弟去世時元羅是否仍在洛陽,他必定無法出席葬禮。此次出鎮(zhèn)邊州,元羅是否攜妻同行,已不得而知。至于他的兒子是否留在洛陽,甚至他是否有兒子,仍然是未解之謎。
永熙三年,孝武西遷,遠在梁州的元羅被迫與留在洛陽的家人分隔東西,但對元羅個人而言,早早被外調(diào),反而使他避開了孝武帝與高歡的正面沖突,不必在危急關(guān)頭做出抉擇。從后來元羅在蕭梁的經(jīng)歷看,他根本沒有回到東魏境內(nèi)的打算。況且梁州在西魏腹地,東西分裂后,即便元羅想要東歸,也沒有逃離的辦法,他只能暫時歸附于西魏?!段簳繁緜鲄s不記元羅“沒關(guān)西”或“陷關(guān)西”,而是稱其人懦怯,“孝靜初,蕭衍遣將圍逼,羅以州降”。顯然,從東魏北齊的立場看,元羅陷關(guān)中未成定局已生變數(shù),他和梁州自然都應(yīng)當(dāng)歸屬于代表大魏正統(tǒng)的本政權(quán)?!吨軙の牡奂o(jì)下》于大統(tǒng)元年(535)敘事極為簡略,其中未及梁州失陷之事,可能是由于西魏史職未備,史事闕載在所難免。李延壽修《北史》,則將梁州失陷事置于《西魏文帝紀(jì)》,系于當(dāng)年七月,顯然有誤,七應(yīng)為十一之訛。
魏梁州治漢中。關(guān)于蕭梁取漢中之戰(zhàn),《梁書》的記載較為詳備?!段涞奂o(jì)下》云,大同元年(535)十一月壬戌,北梁州刺史蘭欽攻克漢中,魏梁州刺史元羅降(點校本平裝修訂本,中華書局2022年版,89頁)。《梁書》所見北魏分裂后的“魏”皆指東魏,大概當(dāng)時梁人亦認(rèn)為北魏的分裂未成定局,姚察父子沿用原始記錄而未改?!短m欽傳》稱蘭欽生擒行臺元子禮(西魏扶風(fēng)王元孚之兄,見《北史》卷一六《太武五王傳》,613頁)、大將薛儁(即薛懷儁)、張菩薩,元羅遂降。據(jù)《魏書》列傳,與元羅同陷江南的人,還有其開府長史鄧躋,以及梁州別駕、漢中太守姜永。薛懷儁入梁未久即求歸東魏,梁武帝將其放還。鄧躋入梁三四年后去世于江南,其子鄧孝緒將靈柩護送回鄴城。同時期入梁的賀拔勝、獨孤信等人也主動要求回到關(guān)中。元羅既不想去鄴城,也不想去長安,情愿留仕蕭梁。大同二年五月,元羅受封東郡王(《南史》卷七《梁本紀(jì)中》,中華書局1975年版,212頁;《北史》本傳則記元羅封南郡王),出任青、冀二州刺史,邊境對面正是自己昔日的防區(qū)。自魏末大亂以來,蕭梁多次扶持元氏宗王,支持北伐,但元羅到任的同年,南梁便與東魏媾和[《梁書》卷三《武帝紀(jì)下》稱大同二年十二月壬申,魏請通和,詔許之。次年七月癸卯,魏遣使來聘?!段簳肪硪欢缎㈧o紀(jì)》記載,天平四年(537)七月甲辰,遣兼散騎常侍李諧、兼吏部郎中盧元明、兼通直散騎常侍李鄴使于蕭衍。兩書所記遣使日期僅相差一天] 。此后兩國相安無事,元羅平安度過任期后回到建康。大同六年五月,梁武帝以元羅為右光祿大夫。元羅在建康度過了人生中最是無憂無慮的八九年。
晚年北歸
梁魏停戰(zhàn)后,親家李諧、好友王昕、老熟人李象、李渾都曾以使者身份來到南梁(李象、李渾是元羅任東道大使時所署子使,見《北齊書》卷四五《文苑傳》,605頁),但元羅未必有機會與他們見面敘舊。元羅與南梁君臣、僧侶的交游狀況,目前亦不可考。
好在元羅在江南也算不上舉目無親,即便身邊沒有妻兒,至少還有侄子一家人。元叉被殺后,時年十五歲的庶長子元穎可能并不受嫡母胡玄輝的喜愛,再加上前途無望,于是攜妻崔氏南奔蕭梁。大同六年,元穎的兒子元善出生[據(jù)《隋書》卷七五《儒林傳》,元善在高颎得罪后不久去世,時年六十。高颎被免,事在開皇十九年(599)八月,若元善享年無誤,其人當(dāng)生于大同六年。傳稱元善“少隨父至江南”,不確]。元羅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回到北方,這位侄孫也將和自己在北方重聚。不過這些都是后話,打破元羅平靜生活的,是席卷江南的侯景之亂。太清二年(548)八月,侯景舉兵反梁,十月已兵臨建康城下。元羅雖在九月時加鎮(zhèn)右將軍,但他無需率軍御敵。次年,侯景攻陷宮城。此時元羅已是入梁元魏宗室中年事、名位最高者,受到侯景的優(yōu)待,被封為西秦王,與王克并為儀同三司,兩年后位至太傅(見《梁書》卷五六《侯景傳》,949頁)?!赌鲜贰ず罹皞鳌吩u價,王克、元羅、殷不害、周弘正等人在侯景政權(quán)中“雖官尊,止從人望,非腹心任”,從中亦可窺見,元羅在南方也預(yù)于名流,有一定的聲望,這種聲望并不完全來自他的出身。
據(jù)《北史》本傳,侯景自立后,以元羅為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改封江陽王。江陽王名號并不高于西秦王,《北史》的記載若非出于誤采異文,則是本自元羅北歸后的陳述(元羅之所以自稱被侯景封為江陽王,目的是暗示宇文泰讓自己承襲父親元繼之本封)。梁元帝太清六年(552)三月,王僧辯擊敗侯景,此時元羅尚在建康[見《資治通鑒》卷一六四《梁紀(jì)二〇》元帝承圣元年(552),中華書局2011年版,5178頁]。一個月后,西魏達奚武平南鄭,漢中重新歸于西魏治下(見《周書》卷二《文帝紀(jì)下》,中華書局1971年版,33頁)。此時宇文泰想起了十七年前降梁的元羅,便向梁元帝索要此人(《北史》卷一六《道武七王傳》,600頁)。于是元羅被遣送長安,受封江陽郡王。不久后,侄孫元善亦從南梁回到長安。此前元善之父元穎已經(jīng)在江南去世,元善成為元羅晚年身邊唯一的男性親屬。其人與晚年元羅的交集,是元羅生命史不可或缺的部分。
元善全名善住,善住是佛教信眾之家常用人名。元叉對佛教的篤信,可能對元穎有所影響,他才會為兒子取名善住。至于元善的母親崔氏,可能也是佛教信徒。北朝時期,本自佛教的人名,常被視為俗名、小名,元善住雙名單稱,可能不僅是史書省稱,亦反映時人對名號雅馴的追求,因此本文仍稱此人為元善。關(guān)于元善北歸的時間,《隋書》本傳稱“及侯景之亂,善歸于周”,顯然不確?!侗笔贰さ牢淦咄鮽鳌酚涊d,元善北歸在元羅之后,元羅把江陽爵號讓給元善,宇文泰改封元羅為固道郡公。《隋書》又云,元善受封江陽縣公,若記載不誤,則元善很有可能是在于謹(jǐn)平江陵后回到北方。魏恭帝二年(555),宇文泰將西魏宗室諸王皆降為公[《資治通鑒》卷一六六《梁紀(jì)二二》敬帝紹泰元年(555),5238頁],元羅由江陽郡王降為江陽郡公。元善受元羅爵,由郡公再降一等,遂為縣公。元善北歸時,元羅應(yīng)已年逾花甲,此時兩人是彼此唯一的男性親屬,元羅提攜元善,元善奉養(yǎng)元羅,又受其爵位,侄孫儼然子嗣。《隋書》誤以元羅為元善之父,算是情有可原?!侗笔贰さ牢淦咄鮽鳌冯s采《魏書·道武七王傳》與《隋書·元善傳》,雖明辨元善之父是元穎而非元羅,卻以為《元善傳》所見征北大將軍、青冀二州刺史也是元穎在梁歷官,顯誤。
元羅北歸時,正值魏周禪代之際。他親歷元欽被宇文泰廢殺之事,心里很明白,元氏的統(tǒng)治已不會長久。復(fù)姓拓跋、降爵為公,對飽經(jīng)滄桑的元羅已不算大風(fēng)大浪,他不會像元子孝那樣縱酒度日,加速死亡(參《北史》卷一七《景穆十二王傳上》,631頁)。魏周禪代后,元羅迎來他人生中最后的幸運。周元年(557)二月丁亥(十四日),宇文護以元氏宗室參與趙貴謀反為由,將西魏皇帝子孫屠殺殆盡,少長無遺。次年,北周為安撫元氏宗室,便在元魏宗室中選擇可以繼絕世的人。由于前朝宗室近屬位居柱國、大將軍者皆已去世(諸人見《周書》卷三八《元偉傳》,689頁),驃騎、開府、少師元羅竟然得到成為元魏帝室后嗣代表人的機會。周二年九月,元羅被封為韓國公。當(dāng)時封國名號已有趙、楚、衛(wèi)、燕、梁、晉,大抵皆與得爵者的郡公封邑有關(guān)(趙郡公李弼封趙國;南陽公趙貴封楚國;河內(nèi)公獨孤信封衛(wèi)國;常山公于謹(jǐn)不得封于趙,遂封燕國;彭城公侯莫陳崇封梁國;中山公宇文護不得封于燕、趙,遂封晉國),但韓國與元羅的郡公封邑江陽、固道皆無關(guān),而是源于魏都洛陽。北周有意模擬周朝分封秩序,但絕不會封元羅為周國公或魏國公,于是退而求其次,以地近之國封之,元羅由此得封韓國。
周武帝天和三年八月二日乙丑(公元568年9月9日),年逾古稀的元羅在長安去世,他大概是元繼家族同輩中最后去世的人[胡玄輝去世于北齊天保八年(557)?!侗饼R書》卷四八《外戚傳》(668頁)稱元蠻躲過天保十年對元氏的誅夷后“尋病卒”,但據(jù)《北史》卷一四《后妃傳下》(522頁),元蠻在河清三年(564)高百年被殺后仍在世]。元羅死時并無子嗣,侄孫元善亦未得襲韓國公。次年五月,北周改以魏廣平公子元謙為韓國公。廣平公即元贊,其人為元懷之孫,元悌之子,亦即北魏孝武帝元脩之侄[《魏書》《北史》皇子傳皆不記孝文五王后嗣,此據(jù)《魏書》卷八五《文苑傳》(2025頁)、卷一〇四《自序》(2527頁)。另參《新唐書》卷七五下《宰相世系表五下》,中華書局1975年版,3401頁]。孝武帝被殺后,宇文泰有意立年幼的元贊為皇帝,被濮陽王元順諫止[事見《北史》卷一五《魏諸宗室傳》,568頁。傳稱元贊“年德并茂”,顯誤,當(dāng)從《資治通鑒》稱其人沖幼,改為“年德未茂”。參《資治通鑒》卷一五六《梁紀(jì)一二》武帝中大通六年(534),4949頁]。元贊在西魏位至十二大將軍,降爵為郡公后去世,時間在恭帝二年至周二年間。與立皇帝相比,立二王三恪無需選擇近屬,北周為何不讓元善襲爵韓國公,實在耐人尋味。至于《元和姓纂》中冒出的元羅曾孫元靈遵,應(yīng)是出自攀附(林寶撰,岑仲勉校:《元和姓纂》卷四,中華書局1994年版,424頁)。由于元謙子孫在周隋兩朝世襲韓國公,又是北魏皇帝母弟之后,唐玄宗重立三恪,“封后魏孝文十代孫元伯明為韓國公”(杜佑撰,王文錦等點校:《通典》卷七四《禮典三四·沿革三四·賓禮一》“三恪二王后”條,中華書局1988年版,2029頁),元伯明便攀附元謙,而不攀附身為北魏宗室遠屬的元羅。元伯明偽造的世系得到官方認(rèn)可,最終載入《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成為權(quán)威譜系,以至于劉浦江先生誤以為元謙是始封韓國公者(劉浦江:《正統(tǒng)與華夷: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4頁)。
結(jié)語
研究中古大姓人物,習(xí)以為常的起點是追尋該人物見于正史列傳、姓氏文獻或石刻文字中的祖先,以確定其人所屬的家族與支系。然而,由于攀附行為的普遍存在,溯源思維有時會導(dǎo)致學(xué)人將中古家譜及其衍生文獻(如《元和姓纂》《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等)奉為權(quán)威文本,從而不自覺地為譜系制造者圓謊。避免落入溯源陷阱的方法,是將家族視作個人、家庭等小型單元的衍生物,通過考證重新確定研究對象中可靠的近親關(guān)系,進而將看似綿延不絕的姓族世系拆解為若干個興亡有時的小型家族或家庭。在此基礎(chǔ)上,深入分析同姓人物的聯(lián)宗行為,有助于理解家族的擴展與郡望的生成。[筆者此前關(guān)注過的同姓聯(lián)宗者,有北魏李洪之與李峻兄弟、趙修與趙邕,西魏于謹(jǐn)與唐瑾(賜姓萬忸于氏),其他案例詳參《西魏北周墓志中的被隱誅者》中所引孫正軍文(待刊)。更多的聯(lián)宗行為沒有被揭露,隱藏在家傳的附傳中。這些虛構(gòu)的血緣,往往托名族人關(guān)系。]
本文雖未討論唐以后元行沖、元稹等人對元氏世系的重新書寫,但至少展示了拆解姓族方案的可行性——即使是由制度保障身份的皇室,也可以分解為若干個家庭或小型家族。小型單元的互動(結(jié)合與分離、庇護與依附、協(xié)作與競爭),或許可以成為郡望、房支以外觀察家族的一種視角。